【明報文章】報章連日報道香港夏季流感高峰期已到，求診人數眾多，急症室的輪候時間亦極長，內科病牀亦供不應求，要入院的病人更有可能要等候牀位多個小時。特首更特意到訪伊利沙伯醫院巡視。食物及衛生局連同醫管局推出10項短期措施紓緩嚴峻情况。醫管局亦慣常地以「人手不足」為由解釋，並指有錢都請不到醫生護士去紓緩情况，只望能用中長期措施去解決。言下之意，短期內就是束手無策。
將英國的失敗制度搬來香港
然而真正的問題是人手不足嗎？其實不然。是次迫爆公立醫院急症室反映香港公共醫療系統性崩潰。早於1993年的《促進健康》諮詢文件（又稱《彩虹報告書》）已說過人口老化及醫療成本上升有機會拖垮這個價廉物美的公共醫療系統。醫療融資談了24年仍然是分毫不動。公共醫療系統根本承受不了但仍然一直捱了二三十年。
事情要追溯至1989年的香港醫院改革計劃。1990年成立了醫院管理局，統一管理公立和補助醫院，及增加醫療經費，以翻新醫院及改善醫療設備，改善醫護人員的待遇。那幾年香港公共醫療的水平更是三級跳地提升，市民和醫護人員的滿意度都非常高。當年的醫管局總裁楊永強更有「病人零等候時間」的豪情壯語。
香港的醫管局實情卻是將英國失敗的制度搬過來套用在香港。差不多同一時間在英國，卻有相反的醫療改革。英國1990年通過社區照顧法，由戴卓爾夫人推動，將資源由公立醫院轉移到基層醫療，把醫療系統中約七成的資源放在基層醫療。家庭醫生自此成為醫療的「守門人」（gatekeeper）守住醫療系統的第一道閘，負責健康教育、疾病預防及疾病診治。若病人情况嚴重得需要入院，家庭醫生需要向醫院回購服務而變相減低收入，因此家庭醫生會非常盡力醫好病人，提升病人的健康。此政策令到昂貴的專科醫院需求減少了，倫敦更關閉了幾間使用量低的大醫院。而病人因為長期有家庭醫生照顧身體，病向淺中醫，市民非常滿意。這個政策非常成功。
在英國戰後失敗的以醫院為主的醫療制度，卻於1990年在香港成立了，正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醫管局與英國成功推行的家庭醫生制度概念上是相反的，最大的醫療擔子落在公共醫院身上。這失敗的制度在香港行了27年之久。放於醫療的公帑由90億元增加至300億元以上。2000年後香港的公共醫院的水平開始每况愈下，病人愈來愈多，醫生愈來愈忙愈辛苦。由於醫療經費增幅有限，現時香港公共醫院的設備水平比許多內地二線醫院還要低，很多設備過時根本沒有更新。香港醫療剩下的只是由香港「尖子」組成的醫生團隊，在破舊的公共醫院、破爛的醫療制度上默默工作。
問題在醫療系統本身的不足
現時公立醫院接收了全港約90%的住院病人以及大部分長期病患者的門診。需知道「病人跟着資源走」是金科玉律，香港將資源投放在公共醫院，病人自然會湧入醫院接受低廉的治療。英國將醫療資源投在家庭醫生系統，病人自然會在社區治療。因此「香港公共醫療系統崩潰是基於人手及病牀不足」這講法只是一個無知的藉口。香港醫療界對此已經屢次向政府進諫。荒謬是每次政府及醫管局總是公開交代因為人手短缺才導致今時今日的醫療問題，從來沒有正視問題不在於人手，乃是醫療系統本身的不足。食衛局及醫管局今次提出的10項措施，反映當事人專業不足，理解不到問題的核心，只是胡亂地耍幾個花招應付傳媒及市民，心裏希望明天會更好（中長線措施）。
現普通科門診無助分流病人
為何流感高峰期入院人數會大大增加？其實一般普通市民都會去私家的家庭醫生或政府門診，去急症的多數是弱老長者居多。他們傷風感冒也會容易引發呼吸道或心臟的併發症而必須留院觀察。亦有些病人是兩個長者一起居住，因為生病了另一人無法照顧。他們亦有考慮到成本問題，公立醫院顯然比市價便宜，亦沒有能力在普通科長時間地輪候，更可能會錯過患病初期治療的黃金時間，直至病情惡化最終送入急症室，因此多了長者感冒必定增加內科病房的壓力。
綜觀現時的普通科門診根本無幫助分流弱老病人。現時衛生署的長者健康中心等只做簡單檢查或驗身，是有其形而無其實的基層醫療。對患病的弱老來說，這些公共醫療服務是紙上談兵，不堪一用。有病只能到急症室求診。
答案在改革醫療系統
政府計劃增加人手、增加牀位、增加資源可能有短期紓緩的效果，但市民的醫療服務無法根本地改善，只是治標不治本。其實現實的答案在於改革醫療系統，建立由社區家庭醫生為主的公共醫療。內地近年亦逐漸發展基層社區醫療，減少對醫院的依賴。然而林鄭月娥能否有當年「鐵娘子」的魄力及能力，觀乎現在行政關係立法關係之差，難以推動改革。
醫療界曾經形容香港的公共醫療制度是「醫療鐵達尼」。整個昂貴的醫療架構，關乎全港市民健康，正慢慢地撞向冰山，崩潰是無可避免的事實，受傷害的也是廣大香港市民。如果醫療系統改革不便，退而求其次，可以用行政手段鼓勵病人向基層醫生求診，及把病情穩定的長期病患者由專科門診轉去基層醫療。過去20年也有類似計劃，但全部失敗，因為政府的資源沒有跟着病人轉去基層醫療，病人當然不會離開公共醫院的急症室及病房——「病人永遠只會跟資源走」。
（編者按：文章標題為編輯所擬；來稿原題為「香港醫療崩潰的前世今生」）
作者是公共醫療醫生協會前會長
[佘達明]
發表於 18-4-4 18:5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