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後由 Doray 於 18-5-10 09:18 編輯
2000年,教育統籌委員會發表了《香港教育制度改革建議》,接下來便是排山倒海的改革。18年過去,教改的主要項目都已實行,但每年依然約有三成學生的公開試成績未達標準、大量高中生棄讀、「拔尖補底」失效,學生的補習需求與教師的行政工作同樣有增無減,校本課程變成土法煉鋼……
多年來鑽研教育變革與領導的教大顧問(學術發展)鄭燕祥教授不諱言:「從中醫角度來說,香港學生和老師這十幾年來的總病徵就是脹腫勞累。繁多便失效,政府花再多錢,也發揮不到最好的效果。」
父親早逝,母親成為八兄弟姐妹唯一的支柱。上一輩深信知識能改變命運,生活愈是艱難,鄭媽媽愈是重視教育。「她對我們說:『個個都有小學讀,只要考上中學,全家再辛苦亦好,也會供你們讀下去。』」最終鄭燕祥教授沒有令母親失望,從金文泰中學一路考上中文大學。
懷着對家國的滿腔熱情,鄭教授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是香港保釣委員會。在參與社會運動的過程中,他更加肯定教育是幫助社會貧苦階層的方法。七十年代政府擴展基礎教育,需要大量老師。其時香港只有兩間大學,大學生不愁工作。當大部分大學畢業生選擇到中學任教,教授卻跑到沙田的鄉村小學,從此踏入教育行業。
他笑言:「去鄉村教書的另一目標是接近大自然,有利於我深造、研究畫畫。」原來教授在保釣運動期間認識了不少藝術界朋友,於是讀物理出身的他開始以畫畫表達民生疾苦。「那裏的環境美得像一幅畫,學校對出是一個沙地球場,再出去便是海,每天上班就好似走入畫中。而且學生又淳樸,猶如世外桃源。」
探索教育本質 上午教完書,下午教授就帶學生打排球、去旅行,又一起掘沙池、練跳遠、畫畫。這樣一聽,不就是現在推崇的Happy school嗎?「學生父母不會介意、投訴子女勞動,活動中學生身體強壯了,亦更合群。」事實上,熱愛哲學、文學的鄭教授自中學便把《道德經》、《孫子》讀得滾瓜爛熟,也深受盧梭的《愛彌兒》(西方首部教育小說,書中描繪一個自然主義的教育系統)影響。因此他非常重視學生的成長、人的意志和價值,這也正正是教育的本質。
後來鄭教授去到另一間鄉村中學,他同樣與學生做各式各樣的活動、體驗。在學校開放日,他們將鐵路軌道的朽木搬回學校,在上面寫書法;又或者撿來生銹的豬籠與拆出來的電視膽,做藝術裝置,學生和老師都樂在其中。
不過這位老師的正職其實是負責教授物理,而不是主教美術、兼教物理。面對一班未及水平、對物理完全沒有興趣的學生,鄭教授問自己:如果學生學不到任何東西,學習沒有進展,你會不會繼續教下去?「如果我這樣做,只是為了自己的生活而努力,便違背了我做老師的初衷。教物理的意義不是在乎教物理、培養物理學家,而是培養探究、親手驗證的科學精神。」他說。
要培養科學精神,鄭教授很有辦法。那時是1973年,這位物理老師比主流行前了幾十年。他捨棄單調、枯燥的實驗,要學生自行分組、自由尋找題材,做專題研習,在研討會上發表、答辯研究成果。題目未必是物理,可以是製酒、車衣、網印、美術,只要學生講得到其中的科學道理便可。為了鼓勵學生,他又將物理總成績的30%用作專題研習的分數,傳統考試只佔剩下的70%。
「學生和我其實都多了工作,但學習變得活生生,學生亦有成就感。現在香港流行STEM,可一旦成為課程,要將四科融合,而且『啖啖到肉』並不容易。其實重點不在學數學、學工程,也不在融合,而在令學生有科學探究的精神。他們將來不一定會做科學家,學生有學習、解難的動力,懂得說服、挑戰、欣賞別人,用這種態度去生活、處事,這才是成功的教育。」
可惜的是之後教授轉到金禧中學任教,遇到金禧事件(七十年代末,金禧中學師生揭發校方斂財,引發學生運動)而無奈離開了熱愛的教育事業,從此走上深造、研究的路。
思考教育問題 因為金禧事件,鄭教授重新思考教育的問題,學校管理與領導、教育行政、學校效能等成為其主要研究課題。2006年,在教改全面推行之際,他曾撰寫文章分析教改。去年,鄭教授向熟悉的校長了解實際前線情況、重新查找資料和數據,發現很多問題依然存在。「老師的非教學工作和家長的緊張不減反增、政策認受性沒有提高、新高中學制失敗率高、成績不行的學生呆在課室浪費3年時間、高分和低分的學生同樣補課不斷、大家對學校教育失去信心……一日不瀉這個腫脹,再吃補藥也無用。」於是從大學行政崗位退下來(2008至2014年間,鄭教授為教院副校長〔研究與發展〕)的他決定出書再次檢視教改。
鄭教授認為「後教改症候群」的「病因」有四,第一個是政策造成的學生差異。他解釋:「Banding減少,融合教育增加,每一班學生的差異瞬間增大。學校依然是大班教學,你要一般學生跟得上進度、有發揮機會,又要照顧差一點的學生,老師自然筋疲力倦。」
校本課程和行政管理是另外兩個問題。「每間學校做自己的『菜』最適合自己的學生,這道理上說得通,但到實踐就很困難,變成家家煉鋼。老師每天已有一定的節數,還需要開會、做問責報告、校本評核……用最寶貴的老師精力去做課程,他們哪裏有空餘時間和學生相處、教誨學生?」
第四個問題是課程新猷繁多。十幾年前,鄭教授已提出要將課程斬二十幾個百分比,好讓學生學得精。「世界變得快,新措施不斷出現,不斬舊如何迎新?日本、新加坡十幾年前已經把課程斬20至30%。你叫學生猛做功課、猛考試,但全部都是抄寫,學生又來不及好好溫習,這有何用?」他說。
去年是台灣推行教改20年,鄭教授受邀幫他們檢討。他慨嘆:「台灣教改比我們行早5年,我們竟然不看看他們的成功與失敗,自己一路猛衝。現在如果要再改,很多人已經沒有心機。雖然他們未必滿意,但捱了這麼久才稍微適應了,對於再改變已沒有信心。所以我希望政府好好做檢討工作,花錢都要有Knowledge base,有智慧地針對病症花錢。」
陳春燕
大學道 2018年5月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