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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波疫情爆發,本來預訂來香港的英國寄宿學校展銷會取消,多了許多時間與朋友行山,尤其在西貢半島。

行山令我重返讀寄宿學校的日子,尤其在中學時代參加愛丁堡公爵外展比賽〔Duke of Edinburgh’s Awards〕。背著背囊與幾個同學隻身探索野外,搭帳幕、搬石頭,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世界並不是扭開水龍頭就必然會冒出水來。我們攀山越嶺尋找溪澗,為的是能夠圍爐生火之後,有足夠的能源補給。

我想起許多年前和學校的外展小組去英格蘭東北湖區〔Lake District〕和蘇格蘭南部山區〔Peak District〕之間的原野。那年正值十一月初,野外開遍黃葉。我們在湖邊的山徑披星戴月趕路,耳邊除了昆蟲的鳴聲,就是一片死寂。但我們聽見大地的心跳,舉頭看見月亮,有如在母胎中出生之前隱約見到的一幕人間的模糊的塵光。

那天晚上和幾個鬼仔搭著帳幕,穿著兩重睡袋,說了幾個黃色笑話和校園流傳校長的傳聞之後,我們懨懨睡去。第二天上午吃了一點乾糧繼續上路。在叢林盡頭看到通往山邊的小徑,開了一地黃色的水仙花。

那一年我讀英國文學William  Wordsworth的Romantic Poetry。忽然我想起學期初,英國文學老師為我們Go through 的詩句:

I wandered lonely as a cloud
That floats on high o'er vales and hills,
When all at once I saw a crowd,
A host, of golden daffodils;
Beside the lake, beneath the trees,
Fluttering and dancing in the breeze.

那天在郊外行山的時候,引證了英國文學的一個章節。我像一片雲,隨風飄遠飄近。我笑了起來。鬼仔同學問我想起甚麼,我沒有答話,我無法解說為什麼英國一個名詩人的作品會和香港歌手許冠傑的兩句歌詞相同。

許多年過去,我在西貢的北潭郊起行,經過西貢東郊野公園,走過鄉村古道,穿越森林,四周環山,到了山丘頂沿小徑緩步下走,忽然看見東北角多個翠綠的離岸島嶼。那幾座島像幾張宏大的荷葉,浮在碧波上。我又想起多年前在湖山之間看見的那一地金黃的水仙花。 自然風景映入眼廉,幻影在腦海,融化成一片靈性的所在。遠處的西貢海正逢深秋,風高浪遠,許多魚龍在那一片浩藍底下安祥地遊著。

瘟疫期間留在香港,原來是另一場教育。多年前在寄宿學校課本裡讀過的,然後在英國湖山中看過的,約十年之後忽然都湧到眼前,香港西貢后海成為億噸黮藍和萬頃煙波。這時我又想起Wordsworth最後的幾句:

For oft, when on my couch I lie
In vacant or in pensive mood,
They flash upon that inward eye
Which is the bliss of solitude⋯

無論是花瓣的金黃,還是海洋的碧綠,要在靜思的心情(pensive mood ) 裏,用心眼(Inward  Eye)才看到泛閃著無邊的歡欣。而這種快樂,只有在獨處時才感受到。

許多香港同學仔也參與行山。他們在電郵或短訊中告訴我:去英國讀了一年半寄宿學校,遇到這場疫情,放假提早回香港,也與父母去郊外遠足。他們也由香港地理的重新發現中,思念起英國。

我回答:真的嗎?有一天,你的思緒終會由英國回來,匯聚香港南中國海的一片汪洋。那時候你才是真正地完成了你的教育。而我希望那時候香港這個本来一百年來動聽的故事,還沒有說完。

【編按:以上內容為作者之個人意見及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