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們何嘗不怕這個學生可能是「一鍋粥裏的老鼠屎」？但我們的使命就是要協助這類學生尋找人生目標，確立積極的生活態度。單跟他說上課不要睡覺、下課不要打架、不要跟壞朋友深夜遊蕩、不要抽煙喝酒扮大佬…… 之前，不如先倒過來問：究竟有什麼又正面又好玩的東西，能吸引他認真地投入和參與，從而替代以上所有的「不要」呢？

「正面取代」不良嗜好的其中一種方法是音樂劇，以嚴謹的綵排吸納他的餘暇，讓他的悠長暑假在好玩的品格教育過程裏充實地度過，那他怎還有時間和精力做無聊事？音樂劇有導師和義工作好榜樣，也是「交換」損友和負面價值觀的最佳良藥。

我們和校長社工再跟他面談時，他出乎意外地坦白，更承諾會遠離損友，改掉壞習慣。當然，我們知道他為了加入音樂劇而不惜「下巴輕輕」作出百般承諾，也明白要重塑他那些已扭曲的觀念殊不簡單，但我們還是帶着戰戰兢兢的心情取錄了他。綵排期間，他雖然不算滋事分子，但也為導師添上不少煩憂；幸好他的本性不壞，慢慢也願意學習正面的價值觀。

暑假過後，我親口對他和家人說：「你現在的改變，連家人也感受得到，但路途還是崎嶇的：你會前進三步，後退兩步，但最要緊的是朝着正確方向邁進。我們很慶幸取錄了你，因為你是這一鍋粥裏的一粒白果，我們花了許多心血掰開你的硬殼，才能釋放你裏面的香氣。」

那半年的音樂劇特訓，其實更是一個「糅合藝術與品格教育的生命旅程」，對這學生（以及其他同學）生命的衝擊和改變，被奧斯卡金像獎紀錄片導演楊紫燁拍攝下來。這齣由籌備、拍攝、後期製作超過一年時間的寫實電影《爭氣》，製作已接近尾聲。我們從今年一月開始，予不同界別人士觀賞工作版的試映場，前後放映了十數場。

上週我們邀請幾名在電影中戲位較重的學生及其家長、音樂劇導師和夥伴學校領導層，一同欣賞最後版本。

那顆「粥裏的白果」對我說：「我看見鏡頭裏的自己說了一句『最緊要打，打到贏為止』，感到非常震撼！」

我心裏感到一股暖流漫過，故意問：「你不是習慣打架認叻的嗎？為什麼震撼？」

「我覺得那時候的我太天真！」這十七歲的小子正經兮兮地話當年，「如果今天我在街上碰到這種想法的人，我會覺得這簡直是一個危險人物…… 可以說，我被『從前的我』嚇了一跳！

「我舅父問我，十年後回看這電影，會有什麼感受。其實不用等十年，我現在看見一年前的自己，已經覺得不知所謂，我差點認不出自己來！」

我忍不住說：「這是我第一次發現你這個『摩打嘴』說話有深度…… 還有其他感想嗎？」

「播映結束後，很多嘉賓走過來跟我握手，我從未試過握手那麼多遍！他們都說：『加油！你要爭氣！』我覺得很感動，原來有很多人關心我。」

另一位同學給我發了個短訊：「你和導演曾說，希望把我們經歷的生命蛻變拍攝下來，藉此影響其他生命。你們有沒有達到目標？我們有沒有令你們失望？」

我馬上給他電話，表達我們的喜出望外。他又續問：「如果我們不能持續地變好，你們會否有很大的壓力？」

我覺得這個十七歲、自稱為「新盲」的視障同學，比誰都心水清，而且思想遠比許多成年人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