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龍年媽媽的獨白

        也湊上這趟熱鬧的我，不能不說有點兒後悔。最初選在龍年當媽媽，自然是覺得肖龍的「命」最好，現在卻很有點擔心：因為媽媽的迷信，我剛出生的孩子就無從選擇地，要從小在一個競爭激烈的環境中求存，「命」再好，心也是挺慌的。

來了，就是緣分

        不過人活着，其實也很難說有甚麼路是自己可以選擇的。幸虧我孩子是個女的，當媽的認為，女孩只要活得單純愉悅，最終又找到一個愛她疼她的伴侶，那就算得上幸福了。而緣分，跟甚麼競爭甚麼超越都沾不上邊，既然是上天才能控制的事情，倒可以省下那份擔心。

        當父母的，尤其是看到粉蒸肉團似的小小人兒，小手死勁的抓着你，大頭緊挨過來，就往往忍不住犯些毛病，例如認為自己有責任為小肉團畫出條彩虹路。我對自己倒沒有這種奢求，只是一次在醫院兒科觀察病房門外，聽見一位新任媽媽向親友大聲數說她丈夫種種不是後，冒出一句：「我要把最好的給仔仔」來，不由得暗暗心驚愧疚，為甚麼自己沒有這樣的念頭？

給你的，比帝王好

        甚麼是最好的？這幾乎是個哲學問題。就物質來講，我總覺得，一般現代香港中層家庭的生活，已較古代的皇帝還要好：冷氣機比多少個宮女都管用、洗熱水澡不用久等、吃飽有事要跟誰談話，「搦」起手就得，更莫說要看外面世界時的便捷程度了。最重要的是，不用眼睜睜看着自己或喜愛的人受斷臂難產肺癆等種種惡疾折磨──現代醫學的發展，在古代的眼光看來，大概已有逆天之意？不過，活在此時此地，又不是古代或窮鄉，難免有好與更好的問題。牽涉到比較，講的就不純粹是物質，人心這東西──難說呀。

        像百年前的中國被視為嬰兒最普通的、最廉價的食物，母乳，在香港竟被視為「給寶寶最好的禮物」。我順產留院期間的同房，有一位第二任媽媽，她甲狀腺有毛病，要長期吃藥，新生小孩又留在兒科病房觀察，卻因為「我仔今年九歲，問我他小時候是不是吃人奶」，她不想將來小兒子回家問她同樣的問題要給同樣的答案，所以堅持白天每三個半小時、每次個半鐘頭的跑到兒科餵哺母乳。我比較懶，產後賴牀，雖然小孩也在兒科觀察病房，也打算哺母乳，每天卻總錯過一兩次哺乳時間。

持久戰，不止哺乳

        餵母乳是一種長久的作戰。吃母乳的初生嬰兒一兩個小時便餓哭，吃奶又磨蹭，喜把媽媽的乳房當人肉奶嘴，略填肚子便順勢依偎睡覺，每頓常最少吃近一小時，那種時間、耐心的花費，要比價錢已貴得不大合理的奶粉高得多；還要搭上當媽的見孩子經常哭鬧，怕他吃不飽的擔心，這不是太多母親能負擔得起的，難怪香港是母乳餵哺比例最低的地區之一。現在我聽說有母親哺母乳超過三個月，都不由得肅然起敬，要不是聽過上述兩位媽媽的話，自己大概已然放棄了。

        有位剛出校門的同事，聽說我懷孕以後便興奮異常，忙囑我寫日記虛擬與女兒對話，以備日後給長大的她看。我大概過了寫日記的年齡，對於懷裡的女兒，也沒有多大感想，只是每看見她其實不怎麼漂亮的面容，便想笑，喊一聲「傻BB」，想親她、逗她；既期望她可以快點長大，可以一塊兒聊天或做點甚麼，又珍惜她現在緊偎着我、任我擺佈的日子。我能給她的，大概不能是最好的，我也不期待她將來成為「最好的」，只希望她在爸媽的伴隨下，能以信任和不慌忙的心情，面對日後卒然臨之的起與跌。

原載於2000年9月10日《星島日報》（大小標題均為當時的編輯朋友所加）